庄周梦蝶:你确定你没在做梦吗?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在不愿意起床的早上,觉得自己已经醒了,结果兜了一圈还赖在床上——原来是在梦里。

关于梦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人们熟知的那些诗词,庄生晓梦迷蝴蝶,梦里不知身是客,梦回吹角连营......梦为文豪们提供了诉不尽的题材,也为科学家提供了灵感。蛇咬着尾巴旋转的梦与苯分子的环状结构的发现,已经成为脍炙人口的化学故事。

在日常生活中,梦的存在提供了无数谈资。看看那些成语,痴人说梦,南柯一梦,黄粱一梦......梦这个字的含义总是既有着向往,又提醒着你不切实际。若是做了噩梦还好,醒来庆幸那是噩梦,好梦一场中途打断可是让人恼火恨不得再回去继续做下去,然而能够继续好梦的经验实在是寥寥无几,通常是沉入另一个梦境。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你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呢?

电影《盗梦空间》中, 用思考梦中的场景与现实中的细微不同来区分梦境与现实,如地板的样子,不符合现实逻辑的地方等等,还有在梦中那旋转不息的陀螺。不得不感慨编剧导演的观察之细,很多时候回忆梦中的种种(如果还记得的话),怎么想也会觉得存在各种疑点,例如已经去世的人,或者自己不具备的技能(会飞等),但沉浸在梦中的人们,从不疑有他。

坐在火炉边的笛卡尔,用“怀疑”来论证上帝的存在:一切都可能是假的,都可能是魔鬼来诱惑我的,身处的场景、食物的味道、身体的感觉,都可能是梦。唯有一点例外,那就是我在思考,我在怀疑这件事本身。不管周遭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在怀疑周遭的一切是不是梦这件事情,是确定的。那么,怀疑,就是一切存在的出发点。于是,一个确立了笛卡尔乃至近代哲学认识论开端的命题就这样诞生了:我思,故我在。

怀疑,意味着运用理智去思考。记得上学的时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鼓励不敢举手提问的我们:没有愚蠢的问题,只有愚蠢的回答。且不说这句话正确与否,至少怀疑本身意味着思考,意味着人开始超越感官的局限,运用理性。

的确,口腹之欲,性爱之快,动物也有,人比动物更高级的地方在于超越、拒绝感性的驱使——我们,可以选择不做感官的奴隶。因此,动物有发情期,有着兽性,人却要学会控制,如果有人做出了无法控制的极端的恶劣行为,人们会说:丧失人性,禽兽不如。

理性的思考让人区别于动物,创造了辉煌的文明,也让人陷入了迷思。如果通过理性思考依然选择“好梦不醒”呢?也就是通常说的自欺欺人。很多人觉得欺人容易,自欺很难,然而有时候却恰恰相反。何止个体,多个人、一个国家,都可能自欺欺人,要不怎么会有“集体无意识”这个词呢?

在日常生活中,梦也承担了很多预兆功能,古代梦见什么是吉兆,梦见什么是凶兆的故事很多,起义者也用梦来证明起义的正确性鼓舞起义者。《周公解梦》至今被很多人奉为宝典。人们对梦的迷信与研究,都表明人们相信梦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与现实有着密切的联系,只是这种联系是什么,众说纷纭。

人们常说的“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矛盾的两种解释,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呢?

很多有关潜意识的理论也因此颇受关注,很多人认为,相比之于表现出的意识,一般意识不到的可能更真实,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尽管饱受诟病,但依然成为非专业人士的热门读物。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潜意识的反映,希区柯克受此启发拍摄了电影《爱德华大夫》。

格里高利派克饰演的男主人公就是受童年阴影困扰,在给自己治病的爱德华大夫被杀之后自己代入了爱德华大夫的角色,最终在英格丽褒曼誓言的女主爱情和对他梦境的分析中找到了事件的真实原因。

梦醒了,看似很简单,真做到却也不那么容易。我们都有过一种体验,就是明知道是梦但就是醒不过来,因为梦会想尽办法“欺骗”你。被人叫醒的时候,在梦里会有一种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感觉。

现代心理学认为梦的功能之一是延长,就是说做梦者突然暴露在外界的刺激之下,会当场建构一个包括了这些刺激因素的梦,在梦境中合理解释环境的变化。例如突然开窗变冷,做梦的人会梦见掉入冰水中等等,当然,如果外界刺激过于强烈,人则会醒来。

拉康学说里有个著名的梦,烧着的孩子:一位父亲几天几夜守护在孩子的病榻旁,孩子去世了,尸体四周点燃高高的蜡烛,父亲睡着了,梦见孩子拉着他的胳膊,抱怨自己被烧着了。此时父亲惊醒,发现一只燃烧的蜡烛倒了,烧着了孩子的一只胳膊。

与通常的解读相反,齐泽克引用拉康的解读说,做梦的父亲惊醒过来,不是因为外界刺激过于强烈,而是反过来,梦里的刺激过于强烈。父亲在梦中遇到了他的欲望之现实,就是父亲对孩子的死亡怀有内疚,父亲的惊醒,不是因为外界刺激过于强烈,恰恰是因为他在梦中遇到的欲望之现实,遇到拉康的实在界,比外在现实更可怕,父亲惊醒,是为了逃避在噩梦中显现的欲望实在界。

不管梦中的意向与现实有着怎样的关系,人们都清楚,梦终归不是现实。

BBC的《神秘博士》(Doctor Who)中,有一期圣诞特辑就是关于梦的话题的。几个主人公沉浸在层层梦中,如果不愿醒来,则会被附着在脸上的食梦的生物杀死。

是了,在这个特辑中,好梦不醒,是会死的。

电影中的人们通过翻书以及身体的暗示(冰淇淋疼痛)发现了身处梦中,于是梦中的人们想尽各种办法醒来。有时候梦中的我们感觉到梦的走向不太对,有噩梦的前兆,也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会想尽办法醒来,例如在梦中做出一些很激烈的行为,狂热的开门、奔跑等等。

从梦中挣脱是人们对真实世界的向往使然。

然而,什么是真实呢?都说眼见为实,眼见,真的为实吗?

人们并不知道不同的人眼中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例如看同样的红色,人们只知道色盲或者色弱患者看到的会不一样,但认出那是红色的人们,看到的红都是一样的红吗?

同一个世界,人和其他物种眼中的呈现也是不一样的。猫(夜视)、苍蝇(复眼)、鸟(视野),构造不同,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人非它物,又怎知它物眼中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呢?

于是康德倒转了认识论,不是人认识世界,而是世界按照人的方式呈现出来。那么,所谓绝对真实就是不存在的了,只有人眼中的真实,只有人的认识的世界。

梦中的世界,会不会比梦醒的世界更真实?

豁达如李白,在醉酒之际也慨叹“但愿长醉不复醒”,醉酒的状态跟好梦相似,那遥不可及的意向近在眼前,应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吧。

美梦之中,选择醒来面对现实,还是继续沉浸梦中,这是另一个无解之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