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考试

董老师说过,压力大时他总会梦见高中考试,埋头狂写一会儿,又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工作,不用再考试了,就醒过来。他称这样的梦是噩梦。

考试,我好像并不觉得是噩梦,不过压力大时梦到考英语或者高数,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在很多人看来我是个学霸,我却以为我很偏才,不算全能。喜欢语文、生物,讨厌此外的一切学科,尤其体育。

小学语文简单,数学也不难,英语品德手工之类更是玩一样,只要稍微细心些,拿个一百分很轻松。唯一惧怕的就是体育。从跑步到跳远再到投球,除了仰卧起坐,几乎没一项及格。别的孩子一听“这节体育课不上了”都很沮丧,我却最盼着哪个老师来抢体育课。小学时不知不觉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尤其作文,那时不仅总出范文,还写起了小说。哈哈,真是小说,各种小猫小狗小耗子的奇幻之旅。作业很少,几乎没带回过家,都利用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消灭掉,连寒暑假作业都能赶在正式放假前做完,于是课余时间超级富裕。学校近在咫尺,课外班貌似没有,所以每天放学后和朋友们满院子瞎跑,一到春天就养小鸡小鸭子。回家偷着看电视,被爸妈摸出热度挨骂,也是经历过的。

初中开始在市重点,再不能总考第一,再没有那么闲暇。初二非典之后,数学成绩下滑不少;物理化学一上难度,几乎被两拳KO;中考体育会考占30分,从初二开始被恶魔老师逼着狂练,尤其800米,每次跑都跟死一回差不多。然而初三时压力太大,放学后竟不由自主去操场跑步减压,有一天边跑也不知想了什么,居然跑了4000米才停下!语文一如既往地给力,这种给力一直延续至今。

我对语文的偏爱,一半源自牙牙学语时爸爸就教授唐诗三百首,一半来自初中那些好语文老师。我初一的语文老师是教材编委之一韩炜老师,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太太。那真是位名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深度、有温度。她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古文功底,以至于现在我还能背出《核舟记》。不过很可惜,她只教了我们一个学期就退休了。接下来换了两三个老师,短则一周长不过一月,总是动荡不妥。直到换了韩老师的学生,我已忘了他姓什么,只记得他的光头。那会儿他让我们每周写一篇读书笔记、一篇自由随笔,会挑好的当着全班朗读分析。这一招把我的文笔一点点练了出来。有一次我的两篇都入选了。读书笔记是三遍读同一篇文章的感受,他批了“你的读书方法很好”。随笔描写每天上下学要乘的7路公交车司机“猛师傅”,这一人物出自集锦和杜撰,然而写出来效果奇好,这个用调侃语气白描出的“路怒症”白面小生,被老师赞为“人物描写之最”。我得意了好久。初二开始我们从分校搬到总部,有了新的语文老师。年轻的大姐姐一样的杨老师,我很喜欢他,从而更加喜欢语文。可惜那时我人缘不好,想当语文课代表未遂。这个遗憾终于在高中得以弥补,巧的是高中班主任语文老师也姓杨。不同的是,毕业后我跟初中的老师们几乎再无联系,与高中老师的关系十分亲密。

喜欢一个老师所以喜欢一门学科,讨厌一个老师,也会导致对这门课失去兴趣。我对英语的厌恶,就来自讨厌英语老师。从初中的苏老师、黄老师到高中的梁老师,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喜,所以我的英语成绩也就好不到哪去。幸亏初三时英语老师是位老太太,不好意思,我又忘了她姓什么,我挺服她也挺喜欢她。她很有方法,精选了222道单选题掰开揉碎讲了好几遍,然后我们就天天做这些题,到了闭着眼睛都知道选什么、为什么的程度,基本语法也掌握了。然后又攻阅读、完形和作文。她的集训效果显著,把我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英语又一下子顶了上去。很多人的英语巅峰在高考时,我却是在中考,中考以后都在吃老本。不过很有趣,我这英语虽然总是半死不活,却不至于太差,不管考多难,都能过线一两分挂着。再后来我发现了新东方,四六级、考博以及大学英语、硕士英语、博士英语都是靠它应付过去的。好在我听力一直不错,出国玩没什么大问题,这就够了。

作为文科生、作为本科最初学会计的文科生,最自豪的事莫过于自己考过了微积分。北京的考生高考固然占便宜,却也吃大亏,因为我们是考前先报志愿,而且我高考那会儿还没有平行志愿,就是一锤子买卖,成王败寇。我这种发挥极不稳定的学生果然估不准,第一志愿没考上,直接掉到兜底的学校。财务管理,国际会计,什么专业都无所谓了,总之是绝望的,一心铺在国标舞社。这专业虽然是文理兼收,100个学生里却只有5个文科生。微积分第一堂课,老师上来就说:“极限你们高中都学过了,我就不讲了。”我们这五个人瞬间石化。下课找到老师,轮到老师石化了,说:“这专业还有文科生啊?!”苦行僧似的第一学期,就没听懂过一堂课,可还是不死心地回回占第一排。期末考试,我觉得肯定完了,谁知大家都不怎么样,及格的只有五六个人。学校一看这不行啊,于是卷面分开根号乘十,36分就及格,我居然自己考了40分,再次化险为夷。第二学期教学调整,分了快慢班,卷子也不一样。我靠着死背公式成功应付了过去,我两个理科的室友加在一起也没我分高。

似乎是经过了微积分的洗礼,后来转去学中文,觉得再没有什么课能难倒我。

我语文成绩一直很好,高中那会儿尤其明显,因为数理化除了期末考试就没及过格。别的同学都是四课救一门,我是一门背四科,倒也安之若素。从上小学起我就一路在二班,当年的高一二班是最温馨的。其实初高中都是市重点,都在西城区,相距仅两站地,校风却迥然不同。初中看似管理松快,实则同学间较劲,暗流汹涌,难有真情。高中校规极严,奇葩到不许留长发、不许别彩色发卡,同学之间却甚为融洽,大家互相帮助好好学习,水涨船高,成绩都能提高。赶上一批心思很纯粹的同学,又赶上一位把我们当自己孩子一样倾心相待的班主任,大家就如一家人。

我的班主任杨老师对我影响甚大,不仅是学习方面、写作方面,更重要的是生活层面。她看过我的随笔, 会给我和爸妈劝架;见我为死去的猫咪哭泣,会搂着安慰;我早恋那会儿她没说过什么,虽然这是校规明令禁止的,而且我所爱之人不算良人,多年后她告诉我,那是我应有的回忆,不管苦辣酸甜。后来我高考果然失利,也是她鼓励我不要困死在不喜欢的专业,想学中文就自己去争取。其实最初,若不是她一力苦劝,我爹是不会同意我学文科的。虽然学文意味着我要离开心爱的二班、分入陌生的四班,但二班的门一直冲我敞开,我随时可以回去跟好友们重聚。为了我这不合规矩的家伙,杨老师顶着很大的压力。

文科班的班主任亦然。当时百般不喜欢文科班,却忽略了那里的好。班主任张爱民老师教历史,身材高大,温和儒雅,几乎从不发脾气。我那高中不知怎的那么奇葩,高二分文理班,拆掉报名学文最多的班级,把他们班的理科生散去别的班,把所有班学文的归入这个班。所以这个文科四班汇聚了各班学生。文科生多女孩,且无论男女,都有些敏感跳脱,向往自由,四班可不就是一盘散沙。张老师终日对着我们这群叛逆的奇葩真是操碎了心!虽然没有打架斗殴之类的事,但谁与谁不睦、某和某闹僵,抑或宝宝们因为自己的事情不开心,张老师都得管。可他太温和了,太宠着我们,以至于我们那个文科班成了全年级乃至全校的特例。最明显的是冬天课间操跑步,我们班明明有五十多人,比其他班多出十几个,队伍却短的可怜。有一天仅有十来人跑步,被领操台上的老师点名批评,回来张老师也只是淡淡地调侃我们懒,有的一到课间操就不见,有的下了楼跑几步就出列开始溜达,有的一张假条用一学期。这一张假条用一学期的就是我了。运动会时我也不愿参加文科班的方阵,好在人多,我就乐得不上,溜回理科班的座位区和朋友闲聊。张老师实在看不过去,来说了我两句,其实只是让我先在文科班的地方待会儿,等正式比赛开始再跑,我居然就哭了,而且抽抽搭搭哭了好久,反把老师弄得不知所措。如今想来我真是不懂事,那么好的老师都不珍惜。

不珍惜老师的教导,不珍惜学习的时光,高二第一学期奠定班级前十的地位就放松了,加上早恋弄得神魂颠倒,无心学业。我原本是老师们钟爱的好学生,结果高考连语文都没考好,除了135分的数学,没有一科能见人。最惨的文综,最愧对的张老师,直到多年后才鼓足勇气跟他说声对不起,他还是那样和蔼地笑笑点头。

一晃高中毕业已十余年,感情却并未淡漠。每年春天我都会回去给学弟学妹们讲《红楼梦》,顺便探访楼前的玉兰。我站在修葺一新的校门口,回首仰望三楼那扇熟悉的窗,仿佛初恋之人依然高高站在那里,冷峻而飘逸。我在那扇窗后奋笔疾书,写出过锦绣文章,也绞尽脑汁,解不开数学难题,更不知所云,篡改了各种历史,以及故意赌气,不按套路写英语作文。

高考亦在母校,我穿着文科班特制的文化衫,上面有我们每一个同学的名字,拼成大大的心形,老师们的名字则环绕着我们。那考场散落着五个我的同班同学,不约而同穿着同样的T恤。考完最后一门,我抬头看见不远处熟悉的衣衫、身影,忽然百感交集。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大家在一起考试的日子再不会有,那些印在一起的名字,其中很多将被遗忘,更多将不复再见。果然,毕业后文科班只聚过一回,来了寥寥几人。理科班倒是年年聚会,直到大家终于星散,在各自的领域忙碌,偶尔联系,依旧亲热。杨老师已不再教《师说》,张老师还在一届又一届地带文科班,熟悉的老师们走了,陌生的老师们来了,我从做卷子的变成了判卷子的。

某次被捉去阅卷,忽然发觉除了古文,别的题目都没把握,我笑着对杨老师说,我从小到大从没补考过,可这卷子这样难,现在再回来考试恐怕就要补考了。杨老师笑着说,你们当年的题目比现在难多了。我惊诧地发觉她额头有了白发,才忽然意识到考过了那么多试的我也在老去。

说到底,考试不过是一种形式,或喜或恶,或好或坏,都不必太放在心上。真正享受的是学习知识的过程,以及其中夹杂的生活的喜怒哀乐。我很庆幸一路走来有那么多良师益友陪伴襄助,使我从未惧怕过任何考试。当然,梦见考英语还是挺讨厌的,但再一想,考试的回忆就是青春的回忆,能重温考试的场景,未尝不是件好事情~